庄里有人跳楼了。

  在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王家庄,这确是实在在地算得上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顾不上细嚼,我匆匆地往嘴里胡乱扒拉了几口饭菜,便放下碗筷,起身推门而出。不料想,我竟是忘了而今已然入冬,天气已是极凉了的。清晨的寒风迎面打在身上,刺骨的寒意仿佛连同我这幅皮囊也刺穿了去,心与身体一齐打起了冷颤。我急忙退回屋里,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身上。

老实说,在往常的时候,即使像是有人坠了楼这样骇人听闻的事,照理说也是传不入像我这种几乎足不出户、终日与书作伴的怪人——庄里人背地里都是这么叫我的,他们还当我不知道呢——耳中的。

  可昨日我从镇上买书回来的时候,却偏偏遇到了王家庄里消息最为灵通的张婶。

  “阿水啊,你听说了没!王大酒楼那个新来的店小二阿吴在中午的时候坠了楼——死啦!”张婶这么对我说。

  “坠楼?!死了?!”我吃了一惊。

  兴许是看出我有些怀疑罢,她又急忙补充道:“我可没骗你,这事可不兴开玩笑……一出事村长就立马被他们从镇上叫了回去,调查了两三个时辰,到现在还没出结果呢。”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番竹竿似的张婶,心中颇为诧异。老实说,她脸上那幅笑吟吟的表情着实令人难以联想到可怜的阿吴刚遭了可怕的血光之灾。

  “不过,我跟你说……”张婶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便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阿吴是被另一个店小二老张头给推下去的!”张婶伸出手,比划着:“阿吴肯吃苦又能干,没来几天那薪水就一直蹭蹭往上涨。老张头这个干了几年的老员工还比不过一个新来的,指定是气不过的。那他一下想不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阿吴推下楼,也就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了……明明老张头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嘟囔着。

  “你不是说还没公布调查结果吗?那……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我疑惑。

张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你刘姨和我说的。”她又板起脸:“不过这肯定是真的,你可别读书读傻了,连这种事都想不明白!”她言之凿凿的样子,仿佛事情发生时她就在旁边目睹了全程似的。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正回忆着,不觉间,我已是来到了王大酒楼外。门前的空地早已被人群占领,他们或坐,或站,或嬉笑,或怒骂……人群扯起几幅横幅,上书“严惩凶手,还我公道”云云。

  我挤进人群,却发现地面上那一大滩血迹旁摆满了康乃馨。

  村长与酒楼老板站在酒楼前,扯着嗓子大喊:“阿吴是自己失足摔下来的……”

  只是他们的声音就犹如惊涛中的一叶扁舟,被迅速淹没在人群“我们不信!”“查这么快,肯定有鬼!”的声音中。

  人群沸腾起来,把我挤得七荤八素的。正晕头转向间,我却发现了一个圆润的身影。我一把拉住他,离开了人群。

  只见那人回过头,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正是赵家庄的赵老三!只是令我感到惊奇的是,这才短短几个月不见,原本骨瘦如柴的赵老三竟是生成了这幅“富贵相”!

  “呦,这不阿水吗?好久不见啊。”

  我们相互寒暄了几句。

  我问道:“赵老三,你不是外庄的吗?你们那儿离我们王家庄可有几十里地呢,怎么也跑来凑热闹了?”

  “当然是为了那个可怜人讨公道啊!”他义愤填膺地说。

  “你们认识?”我问。

  “不认识。”他摇了摇头,接着又笑了起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是正义人士,就是希望民主灯塔的光芒能照耀整个世界,不在乎什么认识不认识的……”

  “你们?”

  “对啊,来这儿的可不止我一个。那个、那个还有那个,”他随手指了指几个人,“那些都是外庄的。”

  自然,那几人也是一幅“富贵相”。

  “可……可你们图什么?”我疑惑。

  “当然是为了民主与自由!”赵老三满脸严肃,随即,他自己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阿水,不瞒你说,是有老板给馒头吃我们才来的。”

  “馒头?”我茫然。

  “对,馒头!”赵老三点点头,“就是吃了这种馒头,我才有现在的模样。”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问道:“你要不要来点?可好吃了。”他打了个饱嗝,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了几个白花花的大馒头。

  “啊?!”

  我揉了揉眼睛,惊恐地发现那馒头竟然不停地往外渗着什么。

  我走近一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猩红染红了我的视野。

  那分明是人血馒头!

  赵老三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他把馒头塞进嘴里,一脸陶醉。

  我大惊失色,顿时感到一阵反胃。我冲到一旁,弓着腰,干呕不止。忽地,人群中传来的嬉笑、怒骂、嘶吼却竟是化为了刺耳的犬吠。

  我抬头望去,发现人群中的每一个人都长出了触手,脑袋也变成了一颗颗狰狞的狗头。

  这竟是好吃的缘由……

  我释然,又久久不能释然。

  兴许是我疯了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