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小镇
第一章 游鸟总是要归巢的
车窗外是绵延的绿色，那是一大片长势喜人的稻禾，就同过去一样。
卫江上一次坐这辆车还是在三年前——一通告知老陶死讯的电话，他匆匆地买票，匆匆地上车，又匆匆地参加了葬礼，最后看着那个老头变成一个小小的盒子。这一切是那样的快，快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悲伤，这一切就结束了。
卫江的人生中又多了一座坟。
卫江小时候怕黑，对那一个个隆起的小土包更是恐惧。每次路过墓地的时候——从家里到学校要经过一片公共墓地——他总是觉得每一个小土包里都藏着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人们经过的时候悄悄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它们会不会趁我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把我抓走？就像西游记里那些妖怪抓走唐僧一样。
年幼的卫江向老陶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具体的回答已经是颇有些模糊了的。卫江只是隐约记得，老陶听了他的话之后，先是哈哈大笑，然后反问他，坟？坟有什么可怕的？那坟里住着的都是些别人朝思暮想的人罢了……
小小的卫江不是很懂。
但他是知道的，自己的爸爸妈妈也是住在坟里的。
老陶和卫江并没有血缘关系，顶多算得上关系特别好的邻家大爷罢了。但小孩子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这个干瘦却精神抖擞的小老头会陪他玩木头人，会常常给他买大白兔奶糖吃，这就足够了。
那一天是星期六——也许是星期日——卫江记不清了，太阳已是遮了半边脸，而爸爸妈妈还没回来。老陶走进卫江家，红着眼，抱住了正坐在地板上搭积木的卫江，声音有些颤抖，说，江伢子，你爹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你先跟爷爷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啊？
卫江懵懂地点点头，他不知道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也不知道那个“好久好久”到底有多久。但他知道爸爸妈妈肯定会回来的。
老陶从没骗过他。
你是没有爸爸妈妈的野孩子！这是卫江上小学时听过的最多的话。他每次总是与人焦急地争辩，最后又铩羽而归。一叶小小的扁舟又怎敌得过那惊涛骇浪呢？他抱着老陶哭诉，老陶只是沉默。
几天后，卫江见到了那两个小小的土包。卫江不认识碑上照片里的人，但老陶告诉他，那就是他的爸爸妈妈。卫江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调皮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着转。
卫江对老陶说，老陶，我想哭。
老陶没好气地说，想哭就哭，别婆婆妈妈的。
卫江终归是没有哭的。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不想在爸爸妈妈面前掉眼泪。他抽着鼻子，攥紧了手中那把来时在路边采的野花，走上前，弯腰，轻轻放在了碑前。
卫江小声说，爸爸妈妈，要早点回来看我哦。
风呼呼地拂过树梢，树林里响起了欢快的沙沙声，那一刻，卫江仿佛在那阵嘈杂声中听到了带着哭音的允应。
直到后来，卫江都没再哭过，只是偶尔夜半惊醒时，会触到那微微湿了的枕边。
卫江走了，牵着老陶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没再怕过坟。
客车震了一下——过了减速带，卫江收回目光。他掏出手机，切了几首歌，都没有听下去的欲望。卫江也不在意，关掉软件，摘下了耳机。
对于如今的卫江来说，生与死的界限不再如他小时候所认为的那般泾渭分明——一道横卧平原的高耸围墙，我在这头你在那头——而是模糊不清了的。也许墙是有的，不过那也是薛定谔家的墙了。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临。
每个人无时无刻都在逝去。
关于老陶的生平，卫江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偶尔与老陶在树底下对酌两三杯小酒时会聊上那么几句。
按老陶的说法，他的父亲当时是给城里的大户人家做管家的。兢兢业业地干了几十年，那户人家倒也真的将父子俩看做了一家人，以至于他们还供当时才几岁的老陶上了学堂。对此，陶父自然是感激不尽，此后更是尽心尽力。而那位十六岁的大小姐，对这个弟弟也是喜欢的不得了，每每外出回来时，都会给他带几颗西洋糖果。
三年后，那户人家到乡下探亲，好巧不巧地碰上了一队来势汹汹的日军，整个村子没留下一个活口。自然，这其中也包括了老陶的父亲。
每当老陶说到这里时，总是不由发出一阵感慨，他伴着岁月越来越老，而其他人则是永远的定格在了那年。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跑去当了兵，打小鬼子。
卫江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一个有些臃肿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两条手臂很是粗壮，脸上满是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
她见卫江摘了耳机，便凑过来，说：“小伙子很少回来吧？”
这是个健谈的大妈。
卫江从小就颇有些孤僻，不怎么与人交流，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点点头，答道：“嗯，在隔壁市上大学。”
“这样啊，我家那闺女就远多了，外省的……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平时还是要常回家啊，别老是让家里人天天念叨却看不到人影……”
卫江应和着。
“小伙子几岁了？”
“二十五……”
“呀，你这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女朋友啊？”
卫江哑然失笑，说：“暂时还没有。”
“那你可得抓紧了，这事可不能拖……”
“嗯，是不能拖。”卫江顺着她的话头。
“现在不管是什么东西变化都很快，”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们这代人老了，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不会的，阿姨……”
客车缓缓停了下来，到站了。
大妈起身，说：“小伙子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认识几个小姑娘……”
“不用了，阿姨。阿姨再见！”
卫江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下了车。
卫江背着包，站在镇口，不禁感慨万千。时隔三年，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只是老陶去世之后，他便不再像以往那样对回家有任何期待了。
可是，即使故乡没有了那份等待，在异乡漂泊的疲惫的游子，也总是要回到故乡的。就像游鸟那般，天黑了，总会归巢。
他回来了。
第二章 天上一颗冰冷的星
柳镇是一个江南古镇。古镇够古，它屹立在那云卷云舒之下，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静静等待着归乡的游子。青瓦白墙，绿影斑驳，一沙一水间透着悠然自得。古镇仿佛是世界剥落的一块碎片，遗世独立。它从苍苍岁月的上游走来，与卫江在时间的十字路口相遇。
卫江走过幽深寂寥的青石板路，穿过孩童嬉闹的街巷，跨过涓涓流水上的石桥，若除开偶尔遇见的三两个游客，倒也与记忆中那斑驳的涂鸦无二。
卫江在一扇木门前停下了脚步，那是老陶留给他的房子。老屋历经风雨，已显得有些破旧。院里的老树也因无人修剪，几簇浓密的枝桠伸出了墙头。兴许是瞥见了那时隐时现的过往吧。一抹柔情浮上卫江的心头。
老屋的旁边自然就是卫江父母留下的房子了。不过卫江刚上大学的时候就卖掉了它，而房款被他一分不剩地捐给了市里的福利院。房子现在的主人是一个北方老板，一年也就来那么一两次，度完假便回去了。
卫江看了眼木门，没锁。这倒是有些奇怪了，莫非家里遭了贼？
在古镇，家里出了事，总是会有热心的邻居通知你的。何况是一向受邻里尊敬的老陶家。那么大的一把锁没了，不会有人注意不到的。卫江压下了立刻报警的想法，他打算先看看情况。
卫江站在门前，将手里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镇西头的超市逛了一圈——都塞给左手，腾出的右手伸向了木门。
门开了，不过并不是卫江推开的。
如果非要问推开自家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是什么感受的话，卫江也只能表示他当时是一阵发懵的。
找错家门了？
卫江先是花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仔细思考了下，太久没回来和自己是个呆瓜这两个原因中哪个的可能性更高，而后又双双否决掉。
这怎么可能找错嘛？！
紧接着，卫江脑中又升起另外一个念头——坏了！车上那大妈这么敬业的吗？这才分开多久啊，连我家在哪都打听到了，这都找上门来了！然后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想转身拔腿便跑。好在，卫江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神经病啊！自己家就在面前，还能跑去哪？！
苏韵刚拉开门，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背着黑色背包的身影。苏韵吓了一跳，她着实没想到会是他。苏韵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可转念一想，她住在这里可谓是有凭有据！为什么要心虚？苏韵这么想着，不禁挺直了腰杆。
卫江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手，颇为尴尬地咳了咳，而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个似乎是在盯着他发呆的女孩——约莫十九二十岁的样子，鼻梁高挺，双眼炯炯有神，一头披肩的乌黑长发，身上的一袭长裙颇有些复古的味道。老实说，在卫江看来，这女孩的皮肤苍白得有些过分了，活像一卷崭新的宣纸，估计是很少出门的缘故。现在不少年轻人都是这样。
一阵咳嗽声将苏韵从杂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苏韵注意到他手里还提着几个大袋子，便让开了身位。
卫江走了进来。
“额……你是租客吧？”他一进来便好奇地问。
苏韵愣了一下，狂点头。
“对对对，租客租客……”她的声音很清脆。
她的情况应该算是吧？他说过自己可以一直待到想离开的时候。除了不交租金，其它都很符合租客的定义嘛。嗯，她这肯定不算说谎，是租客没错了。
“什么时候来的？”
“几年前。”
“三年前我回来的时候没见过你啊。”
“那阵子我不在。”
“这样啊……”
卫江点点头，环视院子，基本和三年前一样，没有多少变化。他又看向那个女孩，隐约觉得她有些不大对劲。
虽然卫江知道，以老陶的性子，如果合同还没到期的话，哪怕自己中途走了，也肯定还会让她继续住下去的——想必这一点已经写在合同里了——可他仍然觉得这女孩还没走显得有些奇怪。
难道她不怕吗？
卫江理解不了，但想了想，又释然了。人家愿意住着就住，自己犯不着死劲凑上去问东问西的。搞不好人家先前还帮忙照顾过老陶，自己还得感谢她呢。
“你好，我叫卫江，你的新房东。”
那个女孩没有说话。
卫江见女孩没反应，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说辞，他又说：“你也可以去问问附近那些大爷大妈，他们都认识我的。”
苏韵回过神。
“啊？苏……苏韵……”她伸出手。
原来是走神了。
卫江轻轻握住手，这姑娘似乎一副很爱走神的样子？
嗯……有点凉。
“你住哪个屋？我怕待会不小心进去了。”
“西边最里面那间。”
卫江想了想，皱起了眉头。
“那间屋子采光很差的，你需不需要换一间？”
苏韵连忙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现在这间就挺好，习惯了。”
“好吧，随你了。”卫江边说边往屋里走。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苏韵看着卫江进了屋，突然一拍脑门。
呀！忘了把画收起来了！
苏韵急忙跟了上去。
卫江把东西放好后又在屋里大致地转了一圈，他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客厅里挂着副水墨画——这并不是屋里原有的摆设——画面里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孩，从面容上看倒是与苏韵有七八分相似。如果不追求相似度的话，这的确称得上是一副好画。
苏韵刚进屋便看到卫江站在那盯着画，她觉得这种感觉挺奇怪的。苏韵快步走了过去，讪讪地笑着，取下画，卷了起来。
“这是我一个朋友帮我画的。”
“你那位朋友一定是个很厉害的画家。”卫江由衷地赞叹道。
“是啊。”苏韵表示认同。
说完，她又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江想了想，说：“对了，这次我回来可能要待一两个月，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话我可以另外找个地方。”
“不用，我不介意的。”
苏韵偷偷瞄了眼卫江。
哼！谅他也干不出什么坏事！
卫江自然是不知道苏韵心里在想些什么的，他只是戴上耳机，默默地看着窗外那棵大树。
“我是天上一颗冰冷的星，悄悄注视着你……”
小时候，每当吃完晚饭，老陶和他就会坐在树底下看星星。而这个时候，老陶总是会和他提起人死之后就会变成星星的说法。卫江当然不信，他回忆书上的内容，嚷着，星星才不是人变的呢！它们只是一团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大火球……
想到着，卫江不禁笑出声来。
“问一声你可会知道我的心在与你回应……”
卫江看了看蔚蓝色的天空——现在自然是看不到星星的。与过去不同，他现在倒是愿意相信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了。
“不知不觉你已经……”
也不知道老陶变的那颗星星会在哪里。
“温暖我孤独生命……”
第三章 进击的厨娘
卫江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后已经是临近中午了。他走到院子里，活动了下筋骨，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这时，院外响起一阵由远而近的车声。没一会儿，车声在门后逐渐小了下来。
“有人吗？加煤气的！”一道浑厚的男音从门外传来。
卫江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皮肤有些黝黑的中年男人，而他的身后还停着一辆小货车。
无所事事的苏韵趴在窗边好奇地看着他们。
“厨房在那儿。”卫江领着中年男人去了厨房。
一会儿，中年男人扛着煤气罐从厨房里走出来，快步往小货车走去，而后钻进了车厢。
“老哥干这个几年了？”
卫江看着中年男人在车厢里忙活，便随口问道。
“有五六年了吧。”
“生活怎么样？”
“最近几年好多了。”中年男人长长呼了一口气，“不像以前，婆娘生了大病，娃儿还要上学……那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有个三头六臂，多做几份工。不瞒老弟你说，那时候我是什么工作都做过。我送过快递、搬过砖、做过环卫……有一次脑子不清醒，还差点走错了道，得亏被人拦住了。”他一脸后怕地说。
“嫂子现在还好吧？”
“基本好了。”中年男人露出笑容，“现在娃儿也有了工作，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是啊。”卫江点头赞同道。
加完气，中年男人又扛着煤气罐回了厨房。他再次回到车旁时已是满头大汗。
“一共一百五十块。”中年男人擦了擦汗。
卫江掏出手机扫码。
“现在天气很热，老哥注意别中暑了。”
中年男人摆摆手，钻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小货车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渐行渐远。
“他怎么坚持下来的？”苏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卫江身后。
“什么？”卫江没听清。
“生活那么艰辛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苏韵疑惑地说。
卫江笑了笑，说：“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说完便转身回了院子，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中午吃什么好呢？要不就下碗面条好了。”
苏韵则是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撇撇嘴，小声道：“不想说就不说嘛，打什么哑迷。”
经过卫江彻底清洗后的厨房显得焕然一新。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又一次回荡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点火。
切菜。
下锅。
一气呵成。
一锅泡面……当然不是……一锅热气腾腾的挂面就完成了。
看着那锅面条，卫江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段话——
“清晨，天还没亮，家住柳镇的卫师傅早早起身，去柳镇超市采集午饭所需的食材：调味料、葱和一种极难捕捉的野生面条。极致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为朴素的烹饪方式。卫师傅将水烧开，投入处理好的面条，煮至软化，加入调味料，撒上葱花，出锅，终于可以食用……”
看见卫江忽然盯着面条傻乐，站在一旁观摩的苏韵面色顿时古怪起来。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卫江回过神来，注意到苏韵的样子，顿时老脸一红。
“你要不要试试？”卫江试图转移女孩的注意力，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苏韵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了。
果然，苏韵眨眼便把刚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嗯嗯。”她兴奋地点头，眼中闪着希翼的光。
见阴谋得逞，卫江心中一阵窃喜。
他正色道：“那你就试一下，我在旁边看着。”
事实上，从厨房长久无人使用的情况来看，卫江能肯定这个女孩是不会煮菜的。不过卫江觉得让她尝试一下也没什么，自己在旁边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卫江带着笑意看着一阵忙活的苏韵，难吃是跑不掉了，可饭菜煮得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呢？
事实证明卫江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随着时间的流逝，卫江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韵献宝似的展示她的成果，脸色已然黑得和那盘不可名状的事物别无二致。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苏韵坐在餐桌对面，她把自己的成果往卫江那推了推，然后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卫江忽然觉得她眼中的光有些刺眼，他移开视线，低下头，“呲溜呲溜”地嘬着他的面条。
可笑，这家伙是觉得他会吃吗？
苏韵表情顿时冷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餐具纷纷震了震。
卫江身子一僵，霎时噤若寒蝉。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面色不善的苏韵，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觉得新时代的青年应该勇于尝试新的事物……”
“这才对嘛，就吃一口就好了。”苏韵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站起身，分别给自己和卫江盛了一碗。
卫江端起碗，却留了个心眼，并未动筷。他看着苏韵吃了一口，问道：“味道怎么样？”
苏韵五官挤作一团，久久没有回应。
卫江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不会真吃出问题了吧？！
正当卫江急得要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的时候，苏韵终于憋出一句话：“味……味道很好！”
卫江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没有拆穿，而是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既然那么好吃，那你可不要浪费了。吃光它是对它最大的尊重……别看我，我吃饱了。”
苏韵看着那盘菜陷入沉思。
她苦着脸，纠结地咬着筷子。她想不通，明明是正常的食材、正常的步骤，为什么做出来的东西会这么……这么难以下咽……
苏韵偷眼瞄着卫江，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能不吃吗？”
卫江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表情终于绷不住了。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一发不可收拾。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卫江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抹了抹眼角的眼泪，说：“外面有厨余垃圾桶。”
苏韵终于意识到卫江刚刚是在逗她玩，她涨红了脸，却想不到该如何反击。恼羞成怒的苏韵只好把卫江那锅面拉到面前，而后仿佛是在报复一般“呲溜呲溜”地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的苏韵满足地瘫在沙发上——那面倒也谈不上好吃，实在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可自拔，一副就要这么一直瘫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卫江久久盯着沙发上那条咸鱼，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嘀咕：“迟早嫁不出去。”
苏韵余光瞥见卫江似乎在对着她念叨着什么——指定不是什么好话，顿时又激起了昂扬的斗志。她决定做点什么。于是……她翻了个身……
嗯，她可不能让卫江小瞧了……
第四章 卫师傅的奇妙冒险
“我出去逛几圈。”卫江打开背包，翻找他的帽子。
许久，沙发上的咸鱼终于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嗯”。
偷眼瞄着卫江出门，苏韵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沙发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窗边，趴在窗口看着卫江走出院门。
确定卫江走远后，苏韵跳了起来，搓了搓手，跑去打开了电视。
哼哼，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卫江原本是想步行的，无奈烈日炎炎，现在想想还是快点到目的地的好。他找了辆共享单车，扫码解锁，便上路了。
路旁的小河河面波光粼粼，活泼的孩童们打着水仗。看着他们嬉笑打闹的样子，卫江不禁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到放假，他便如同脱了缰一般，满大街小巷地乱窜。每次都让老陶一顿好找。偶尔玩疯忘了时间，自然是少不了一顿臭骂——然后第二天便又都抛在脑后……
时间过得真快啊。
“哟，卫江回来了，哪天上李叔家喝两杯？”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李叔，烟少抽点。”卫江笑着招呼。
“好好好。”李叔笑呵呵地把烟收了起来。
卫江不时遇到熟人，他一路打着招呼，没多久便来到了镇西头的新区。卫江停好共享单车，回忆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一家餐馆前。
“郝记餐馆……”卫江轻声念着。
小时候可没少来这蹭饭。
下午店里没多少人，卫江一眼便看见了自己要找的那个家伙——一个盯着手机屏幕呵呵傻笑的年轻人
卫江轻手轻脚地绕到年轻人身后，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
“嘿，郝梦书。”
郝梦书吓得抖了抖，转身正要骂人，忽然发觉那身影有些眼熟。他仔细看了看，猛地发现那人竟是许久未见的卫江。郝梦书脸上的不满眨眼间消失，他惊喜地叫了起来：“江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说声，我好去接你。”
卫江从旁边拖来一张凳子坐了下去，笑着说：“也没多久，今天刚回来。”
这时，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端着菜从后厨走了出来。
“阿姨好。”卫江起身打了个招呼。
“呀，卫江回来了。”夏蓉把菜放在客人桌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吃饭了没？还没吃的话就留在这吃饭吧……我让老郝再多炒几个菜，你们爷几个好好聚一聚……”
卫江笑着摆摆手：“不用了阿姨，我在家吃过了。我这次就是来看一下梦书这小子的。”
“那成，你们两个自己玩，要吃什么你跟梦书说就好了……梦书，店里的客人你就先不用管了。”
“知道了，妈。”郝梦书嚷嚷着。
卫江又坐了下来，笑着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差不多毕业了吧？感觉怎么样？”
“也就那样。”郝梦书露出无奈的表情，“我爸妈想着我毕业后能回来继承家业，把郝记做大做强，但我是想先去大城市里闯荡几年的……”
“年轻的时候多见见世面是好事。”卫江点点头，“但在这里开家饭店也不错。清新的空气，慢节奏的生活，和和气气的街坊邻居……而且随着柳镇旅游业的发展，以后这里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反正我以后累了、拼不动的时候就回来养老，听听曲溜溜狗……”
“江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不谈这个。”郝梦书朝卫江挤眉弄眼，“咱先去网吧撸几把？”
卫江眼睛一亮。
“走走走，过这么久了看看你技术有没有落下。”
两人推搡着走了出去。
男人的快乐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
郝梦书仰头喝尽了最后一滴可乐，而后把易拉罐抛了出去。红色的易拉罐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最后“咣当”一声，准确无误地钻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进球！得分！
“江哥，那我就先回去了。”郝梦书挥挥手。
卫江也挥手告别。
卫江就这么沿着河岸慢悠悠地走着，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他只是走着，一个人走着。他有多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呢？三年？五年？十年？也许从父母出了车祸的那天起他就一直紧绷着了吧。
卫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诺大的柳镇此刻仿若只剩下他一个人。朦胧中，卫江仿佛看见了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头与男孩坐在岸边，举着钓竿，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是在说什么呢？兴许是在讨论那些钓到的鱼应该红烧还是清蒸吧。男孩总是很热衷于吃这件事。
卫江再看去时，老头与男孩已消失不见。波光粼粼的水面晃着荡着，让人看不真切，恍若现实与记忆交织的梦。
卫江停下脚步，倚着栏杆，眺望河对岸的小学。学校的设施早已更新换代，发生的变化只能用天翻地覆来形容。这让卫江感慨不已。当年还在背着书包的自己，可曾想过今日？
时间过得真快啊。
“卫叔叔，看什么呢？”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卫江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趴在栏杆上，同样朝对岸望去，他颇有些惊讶。
“于小彤？”
少女离开栏杆，背着手，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卫叔叔会认不出我呢。”
“确实快认不出来了。”卫江后退几步，上下打量着她——白净的脸蛋，束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身上套件白色短袖——感慨道，“都快要高三了，成大姑娘了……现在在哪读书啊？成绩怎么样？”
“我现在在市一中读。成绩的话……嗯……年级前十。”
“不错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卫江满意地点点头，同时心里又一次感叹着物是人非——当年那个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卫哥哥”的小姑娘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人家都管自己叫叔叔了！
真是见鬼！这才几年啊！自己都成叔叔了！那再过几年岂不是要喊“卫大爷”了？！自己有这么老吗？！卫江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这还要多亏卫老师教导有方，让我及早悬崖勒马。”于小彤调皮地眨眨眼，“我妈昨晚就和我说你今天要回柳镇。本来还想明天去看你的，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你。”
“是挺巧……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啊？”卫江好奇地问。
“啊？”于小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去……去同学家学习！时间不早了，卫叔叔再见！”话音刚落，便落荒而逃。
卫江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嘀咕道：“这丫头……藏不住心事这点倒是一点没变……学习？傻子才信呢。”
卫江看着天边的夕阳，晃晃脑袋，哼起了不着调的小曲。
要天黑了，得赶紧去超市买米。
话说……今晚吃什么好呢？
第五章 养了一只网瘾少女
清晨的小院显得格外宁静。
吃完早饭，苏韵坐在树底下，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卫江则半蹲着，抱着相机，镜头对准了窗台上的几只鸟。
卫江按下快门
咔嚓。
他站起身，用手遮住光线，看了看相机的屏幕，满意地点点头。
嗯，还不赖。
卫江转身看向正静静看书的苏韵，柔和的光线洒在她的身上，使她恍若一个精致的人偶。他不由得想起了泰戈尔在《沉船》中的描述——
“她那时正微低着头在看她的英语读本上的图片。漂亮的面容正似乎是风水先生手中的藤杖,它能使四面潜伏着的美立即显露出来。柔和的阳光在那一刹那间似乎已变成了有知觉的生物;秋天也似乎忽然具有了一定的形象。像太阳约束着一切行星一样,这女孩使得天空、大气、光线和她身边的一切都围绕着她活动,而她自己却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一本教科书上的图片……”
直到卫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拍下了好几张照片。卫江愣了片刻，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说：“这是意外、意外……我马上删掉。”
苏韵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又落到了书上。
卫江顿时感觉更加尴尬了。
人家不会把自己当成痴汉了吧？！
天！他的一世英名啊！
好在卫江自我缓解尴尬的能力一向出类拔萃——脸皮比较厚，没过多久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卫江渡着步，回了屋里。
他想起了今天还有件正事要干。
苏韵悄悄地瞟了一眼，见卫江进了屋子，当即“啪”的一声把书丢在一旁，跑去窗边逗起了鸟。
屋里，随着卫江游走于客厅与卧室之间，冰箱里大半的可乐逐渐堆积在他的电脑桌上。就这样忙活了半分钟，卫江终于坐到了电脑前。他戴上耳机，打开一罐可乐，“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口，又“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这一阵剧烈的动作使得几滴可乐飞溅出来。
卫江神色认真地自语道：“时间差不多了，想必梦书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那就……上号！”
当游戏失败的音效再次响起时，卫江摘下耳机，伸了个懒腰。
感觉心好累啊……
世界什么的还是赶紧毁灭吧……
“这是什么？”
苏韵好奇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
卫江简单给她介绍了一下。
“当然，这款游戏还是有点难度的。”他最后总结道。
“我可以试试吗？”少女摩拳擦掌。
“当然可以。”卫江点点头，带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而后又拖来一把新椅子。接着，他拿起两罐可乐，一罐递给苏韵。
苏韵接过可乐，偷偷观察着卫江开罐的方式，然后有样学样地打开了手里的可乐。她双手捧着可乐，抿了一口，微微瞪大双眼，然后又喝了一口。
嗯，还不赖。
苏韵放下可乐，坐到电脑前，学着卫江的样子戴上了耳机，开始游戏。
卫江捏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韵笨拙地敲着键盘。几分钟后，她的动作开始流畅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了“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少女开始大杀四方。
卫江震惊地看着她。眨眼间，他脑子里就闪过了一连串想法——
她是不是在耍我？
这分明是只老鸟嘛！
可是她最开始的操作又作不得假。
难道真的是我太弱了吗？！
两个多小时后，卫江脸色麻木地看着屏幕上那不知是第几次亮起的“victory”，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苏韵摘下耳机，开心地说：“这游戏蛮有意思的，而且我感觉没你说的那么难啊……是他们太弱了吗？”少女疑惑。
卫江被噎了一下。
“不，是你太强了。”卫江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
“这样啊。”少女恍然。
顿感心灰意冷的卫江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着。他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再次戴上耳机的苏韵，神色复杂。
唉。
他想一个人静静。
这时，卫江手机响了起来。卫江掏出手机看了看，是郝梦书打来的。他走出房间，接通电话。
郝梦书咋咋呼呼的声音当即响了起来：“江哥！江哥！刚才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原先挺……咳咳……”他反应过来，愣是没敢把“原先挺菜的，怎么突然变这么厉害”这句话说出口，他迟疑片刻，“江哥的技术真是进步神速。”
卫江脸一黑，聪明如他，自然猜得出那小子后半句是啥。虽然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不过他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
“是我一个租客打的。”
“真厉害！”郝梦书赞叹不已，他想了想，豪气地说，“下次有机会带他来郝记吃饭，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吃完咱们再一起开黑。”他喜滋滋地构思着自己的伟大计划。
卫江沉思片刻，竟莫名地觉得这个想法相当的有吸引力。
“好，我会和她说的。”
卫江挂掉了电话。
“卫叔叔，我来了！”
院子里响起了于小彤的声音。
卫江闻声出门，而于小彤正好到了他面前。
“这是我妈让我给你带的水果。”于小彤将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卫江。
卫江笑了笑，接过于小彤手里的袋子，说：“回去替我好好谢谢阿姨。”
“保证带到。”于小彤笑嘻嘻地敬了个礼。
“进来坐会吧。”
“嗯。”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客厅。
于小彤环顾四周，感慨道：“好久没来了呢。”说完，表情显得有些落寞，“要是陶爷爷还在就好了……”
卫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你随便坐，不用客气……对了，你是要喝红茶、绿茶还是咖啡？”
“哇，卫叔叔家里还有这些啊……”于小彤坐到沙发上，想了想，说：“嗯……红茶吧。”
卫江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红茶，然后放在了于小彤面前。
“喏，你的红茶。”他说。
于小彤扶着额，一时感觉颇有些头疼。
就知道不该对卫叔叔这家伙抱有什么期待的……
她无奈道：“卫叔叔你不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吗？”
卫江先是有些困惑，然后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对了，怪不得老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卫江取来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将饮料倒进去，而后把杯子递给于小彤。
“请慢用。”
于小彤看着杯中的饮料，吐了吐舌头，小声说：“卫叔叔还是那么有意思……”
卫江看了看表，道：“快要中午了，要不你先在这吃个饭再回去？”
“好啊好啊。”于小彤狂点头。
忽然，一声“吱呀”，苏韵拉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在客厅里响起。
“卫江，你能不能帮我创建一个账号？”
“卫叔叔，她是谁？”
卫江茫然。
“哈？”
第六章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音乐，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午饭自然是由卫江掌勺的。
卫江瞥了眼从上桌后就一直在埋头吃饭的苏韵，嘴角微微抽了抽。他转而对于小彤说：“有考虑过要报哪所大学吗？”
“哪所大学吗？”于小彤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卫叔叔你猜猜看吧。”她露着狡黠的笑。
卫江来了兴致，他想了想，说：“S市的？”
那正是卫江现在所读的学校。
于小彤撇撇嘴，小声道：“切，一下子就猜出来了，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卫江一摊手掌，满脸无辜。
“不过非要说的话，那里也确实不错……不过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别的地方了吗？”
“卫叔叔，我已经成年了，请你不要在把我当小孩子看了。”于小彤眼神中带着些许怨念，她坚定地说，“我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的决定，今后都不会再改变主意了……哪怕是卫叔叔你劝也不行。”
卫江笑了笑，举手作投降状，说：“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我看你现在这么有底气，想必阿姨也是支持你的想法的吧。”
“那是肯定的啦。”于小彤理所当然地说，语气中隐隐带着自豪，“她可是我妈诶，她一向很尊重我的意愿的。”
卫江想了想，认同道：“阿姨的话似乎确实是这样呢。”
“卫叔叔，你在学校里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啊，给我说说呗。”
卫江回忆了下自己那游走于宿舍、教室、图书馆的三点一线的生活——他很少出门，社交活动更是无从谈起，除了宿舍那几个损友，他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卫江只好摇摇头，老实说：“那倒是没有……话说，你将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嗯……我原本是想毕业后自己创业的，不过我妈是想让我去她公司里上班来着，我也就随她了。对了，等我有机会的时候我还要来一次环球旅行。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想走遍这个世界了。”她期待地说。
“旅行啊……”许久未说话的苏韵突然开口，她说，“原本我和家人也有一个旅行计划……是去美国的。”
“那……那后来呢？”于小彤好奇。
卫江也是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没能去成……”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于小彤无不遗憾地说。
“还好吧。”说完，苏韵沉默下来，好似陷入了回忆。
于小彤与卫江对视一眼，她握住苏韵的手，笑嘻嘻地说：“苏韵姐姐，没关系的，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去看长城、看卢浮宫、看金字塔，还有其它别的什么地方……”
苏韵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苦涩，她勉强地笑了笑：“那就……谢谢你了。”
“小事小事。”于小彤连连摆手，又看向卫江，“那卫叔叔你呢？你准备做什么？”
“我吗？”卫江思索片刻，描述着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我应该会在某个小地方——比如说柳镇——开家店。它可能是个书屋，可能是家花店，也可能是个咖啡馆……有客人的时候就招呼客人，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坐在窗边，听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品一壶茶，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再养几只猫或者狗，平时没事的时候就逗逗它们，有兴致的时候再写写小说——反正也没人催稿。周末的时候，找几个朋友，喝喝酒唱唱歌……”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道：“说了这么多，突然发现自己好没上进心啊。”
“不会啊，向往这样的生活也可以很有斗志的啊。”于小彤说。
“也许吧……对了，”卫江突然想起了什么，“吕季青那家伙昨晚在群里说他要回来了。”
“诶，”于小彤愣了一下，惊喜道，“那家伙终于要回来啦？！”她下意识地要掏手机，却摸了个空，忽然惊觉手机早已到了老妈手里。
于小彤又想起了前几天半夜打游戏被老妈人赃并获的场景，顿时悔不当初。
她就不该那么放松警惕的！
深知于小彤是什么尿性的卫江老老实实地当起了传达消息的工具人。
“是啊，就明天早上。”
“我还以为他就待在天津不回来了呢。这下好了，我们几个又凑一块了。”于小彤开心地说，“他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卫江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说可能只待几天，之后他就要出国了。”
“啊？是吗？”于小彤热情冷却下来，变得愁眉苦脸，“这下我们几个聚一起不是更不方便了吗？唉，真是世事无常。”
“之后几天我们再好好聚聚，明天叫上梦书，一起去车站接他。”
“嗯。”于小彤点头。
吃完饭，三人收拾好碗筷。
于小彤看了看时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啦！卫叔叔，那就明天见啦！”于小彤挥手道别。
卫江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深深陷在柔软的沙发中的苏韵。
“苏韵，我出去溜达一会儿。”
“哦。”苏韵盯着电视，头也不回地说。
没过多久，出去溜达的卫江回了家，背后还多了一个黑色的吉他包。
正“咔嚓咔嚓”地吃着零食的苏韵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迟疑道：“你出去溜达还带往家里顺东西的？”
卫江脸一黑，没好气地说：“你才顺东西呢！我这是找朋友借的！借的！我可是正经人！怎么可能干那种偷鸡摸狗之事！”
卫江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吉他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吉他。他坐在椅子上，随意弹了弹，满意地笑了起来。
希望手艺还没有生疏。
卫江指尖轻轻地撩拨琴弦，吉他声响了起来。
他开口唱道：
“是不是对生活不太满意，很久没有笑过又不知为何……”
“既然不快乐又不喜欢这里，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卫江打着节拍，沙哑的歌声与琴声交织在一起，久久回荡在客厅里。
“路程有点波折空气有点稀薄，景色越辽阔心里越寂寞……”
或许他已经安于平淡的生活，或许他已经太久太久驻足不前，但“去大理”的悸动仍留在他的心中啊。
还记得，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音乐，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第七章 苏厨娘一展歌喉
歌声环绕中，一切显得宁静而又不宁静。听着卫江的歌声，苏韵心中却是微微泛起了波澜。她缓缓开口，跟着唱了起来。
“不知道谁在何处等待，不知道后来的后来……
苏韵的声音清脆而平稳，在这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沧桑。
“谁的头顶上没有灰尘，谁的肩上没有过齿痕……”
卫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悠扬的歌声最后还是没有停下。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捡起被时间碾碎的勇气，让双脚沾满清香的泥……”
当最后几个音符淌出，卫江放下了手中的吉他，而后他惊叹道：“你歌唱得不错啊。”
“啊？是吗？谢谢……”苏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唱唱而已。”
“别谦虚了，我听的出来，你唱的比我好的可不止一星半点。有兴趣加入我们的乐队吗？”卫江向苏韵发出邀请。
“乐……乐队？”苏韵有些茫然。
“对，我们乐队现在一共有四个人，于小彤就是乐队里的鼓手。”卫江对这件事显示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他此时显得很高兴，“你可以做主唱。说实话，你可比我们乐队里这几个半吊子唱得好多了。”
苏韵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低着头，小声说：“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啦。”卫江肯定地说，“自信点，你唱得很好的。”
很好吗？真是好久都没有听到了呢。
苏韵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那……那我加入吧。”
“太棒了！”卫江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他高兴地说，“我们两个今晚去广场那边演出吧！”
“哈？”苏韵愣了一下，语无伦次地说，“演、演出？！今晚？！”
“对啊，”他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多好玩的事啊。唱歌嘛，就是为了快乐，去广场唱，可以让更多人体会到音乐的快乐。”
苏韵不知道怎么反驳。
苏韵咬着嘴唇，似乎在纠结着什么。她犹豫了半天，而后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颇为艰难地说：“好！去就去！”
傍晚，微风习习，恰到好处的凉爽使人感觉颇为舒适。
吃过晚饭，卫江背上吉他包，而后找出他的鸭舌帽套在了苏韵脑袋上。
“准备好了吗？”
“嗯。”苏韵调了调帽子的位置。
“好，那就出发吧！”卫江拉开院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跟在后面的苏韵在门槛边停了下了脚步，她看了看正背对着她的卫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向外踏出了第一步。此时，苏韵仿佛一只出了窝的兔子，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好奇。她关上了院门，仔细地打量着周围，而后小跑两三步，跟上了卫江的步伐。
苏韵抓着卫江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卫江回头看了看，发现苏韵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
虽然平时看起来挺成熟的样子，可说到底还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嘛。
广场就在镇中心的河岸边，离卫江家也就是几分钟的路程。事实上，在卫江小的时候，柳镇并没有这个广场。原先那只是一片普通的空地。直到近几年，那片空地经过一番改造，增加了一些基础设施后，晚上来这散步、娱乐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卫江与苏韵沿着河岸的人行道慢慢走着，两人已是能望见不远处的广场上的绚烂的灯光。路灯在他们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苏韵忽然发觉身前的卫江情绪已然高涨起来了，他拉起苏韵就往广场跑去。一时间，她的情绪仿佛也被感染了一般，把内心的紧张远远地抛在一边，什么也不去想。现在她只需要紧紧跟着对方就好了！
卫江发觉，自他回到柳镇以来，自己的性子就如同终于挣脱了缰绳的马，在辽阔的平原肆意奔腾。他很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兴起而至，兴尽而归！
广场上有不少人，时不时能看见滑着旱冰鞋的孩童在人流的缝隙间穿行。不远处的小亭子里是几个抱着吉他弹唱的年轻人，而更远的地方是一群在跳广场舞的大妈。
卫江拉着苏韵随便找了个没人的长椅，他取出吉他，坐了下去。
卫江抱着吉他，轻轻拨了拨琴弦。
吉他声响。
一个个音符跳动起来，恍若交织出了一片缀满繁星的无边的夜幕。
几个行人注意到了卫江与苏韵，他们停下了脚步，驻足在一旁。
苏韵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轻声唱道：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担心……”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雨的身影……”
苏韵清冷的歌声在广场飘荡，声音中依旧带着她独有的沧桑感。
越来越多的行人聚集过来，围了一圈。苏韵一下看见这么多人，心跳微微加速。她转头看向不慌不忙的卫江，终于安下心来。歌声还在继续，而那群围观的行人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旋律唱了起来。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一曲结束，苏韵偷眼瞄着周围的听众，却是发现不少人在人群中悄悄地抹着眼角。
“小姑娘唱得不错！”
不知谁喊道。
紧接着，人群中响起了零星的掌声，而后声音越来越大——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帅哥，你也唱啊！”
原先在不远处弹吉他那几个年轻人竟也混在人群中，其中一个女孩笑着喊道。
这时，卫江手里的吉他再次响了起来。
是另一首歌的旋律——《离家五百里》。
苏韵听到前奏，回想起来，这是卫江下午的时候教她唱的。
她与卫江对视一眼，一齐缓缓地唱了起来。
“If you missed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苏韵抬眼看了看星空。
今夜的繁星似乎格外绚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