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
  阿冉刚关上门,便神经兮兮地对我说。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从电脑前离开。
  “盯着你?”我不以为意,但还是给她倒了杯温水 ,希望能让她冷静下来,“是你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吧?明天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正好我刚刚把这个月的稿子交了。”
  阿冉捧着水杯,欲言又止,但想了想,又说:“也许是吧,最近工作确实有些不太顺利……”
  我拉着她到沙发边坐下,安慰道:“你最近太累了,要好好休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说着,我抓过一边的小猪头套套在脑袋上,“哼哼”了两声,“开心一点,笑一笑,十年少嘛。”
  我满意地看到阿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回房休息。
  看着阿冉消失在房门后,我脸上的笑慢慢垮了下来。
  我有些担心,万一阿冉的感觉没错呢?也许真的有哪个变态跟踪狂在尾随她呢?新闻里可没少见因为父母轻视孩子的话而酿成的惨剧。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拿起阿冉放在茶几上的水杯,仰头喝了个干净。
  最近得陪着她上下班了。
  我起身,决定出门走走。
  我来到门前,握住门把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此刻我才发现,这个我握了无数次的门把手,是那样的冰凉。
  门,将我们与外面的世界分隔开。它保护我们,让我们能得以拒绝那些我们不想见到的东西。正如我刚搬来这里时,我去拜访对门的住户那样,那道门阻挡了我。但与此同时,门的存在也代表了主人的邀请,只要你像我现在这样打开它就好。
  我闪身而出。
  房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关上,楼道陷入了短暂的黑暗。我跺了跺脚,明亮的灯光随即灌满了楼道。我顺着楼梯缓缓而下,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
  从三楼下去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我站在花坛边,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果然还是不能成天闷在家里啊。
  我环顾四周,忽然看到车位那有个人影。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是邻居老陈。我走了过去,打了个招呼:“老陈,刚下班呀?呦,手里提着啥好东西啊?”我注意到老陈手里还提着个黑色的大包。
  老陈愣了一下,扭头看着我,声音低沉地说:“没有什么,只是一些同事要用的器材。”他打开后备箱,把大包丢了进去。
  大包砸在后备箱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也不怕摔坏了。我心中暗暗吐槽。
  我看他脸色有些不对劲,就随口问道:“你这是咋了?你儿子又惹你生气了,还是你们老板又扣你工资了,脸色这么差?”
  老陈摇了摇头。
  “和我儿子玩捉迷藏,被他发现了。”
  我一听就乐了。
  这一家还真是,大的小的都跟小孩子似的。
  我忍不住笑:“你这大人还跟小孩闹别扭呢。”
  老陈这回没理我,他默默关上后备箱,上车,而后发动车子走了。
  得,不会真生气了吧。至于吗?
  我撇撇嘴,回家了。
  
  城市的一座座高楼挤在一起,犹如一堵高墙。天空是灰色的,高楼是灰色的,玻璃是灰色的,甚至于周围的行人也是灰色的。我用脚尖感受着地面的真实,警惕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仿佛失真的相片,行人的面目看不真切。
  不知怎的,我手脚不受控制地走向一个背对我的行人,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嘴里吐出颇有些僵硬的腔调:“兄弟,这是哪儿?”
  那人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安。
  这时,来往的行人齐齐停下了脚步,转身盯着我,异口同声地问:“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了吗?!”
  我几乎就要尖叫。
  我睁开眼,猛地从床上坐起,重重地喘着粗气。我胡乱抹去身上的冷汗,而后呆呆地看着窗外微微泛白的天空,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因噩梦而产生的恐惧直到我和阿冉离开诊所时才稍稍平复下来。我看着正在货架边挑选玩偶的阿冉,心里终于放松了一些。经过心理医生的疏导,阿冉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明显好了不少。
  我坐在柜台旁边的椅子上,打量着眼前这家商店。商店的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几个长长的货架上摆满了玩具和日用品,最里面的墙上则挂着球拍一类的运动器材。
  此时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阿姨在角落挑着脸盆。
  老板是一个剪着寸头的中年男人,胡子剃得很干净,肚子微微有些发福。
  我打了个哈欠,余光却瞥见老板的目光正死死地粘在阿冉身上。我终于忍无可忍了。从刚进店门的时候就是这样!只是当时我觉得普通人遇上好看的女孩多看两眼也很正常,我才没有多想。可现在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我用力拍了拍柜台,生气地说:“你什么意思?一直盯着人看,没见过女人是吧!”
  老板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感觉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只觉得他的眼睛逐渐与梦中的行人的眼睛重叠。店外的喧闹渐渐变得遥远,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那剧烈的心跳声。我不禁后退了两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客人要买单吗?”
  喧闹声又重回了我的世界。
  我终于回过神来,骂道:
  “买个屁!”
  我越想越气,便一把扯过阿冉手里的玩偶砸在老板脸上,而后拉着不知所措的阿冉,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出了这么档子事,我是没心情逛街了。我随便找了家药店,买了瓶眼药水,便匆匆往家赶。路上,怒气未消的我向阿冉解释了事情的经过。阿冉听了之后有些忧心忡忡。
  这下我更生气了。
  
  阿冉很喜欢画画。
  每天吃完晚饭,阿冉就会钻进书房作画。而我则是坐在一旁码字。我看着她在街景上画上一双又一双的眼睛,一时有些头皮发麻。
  我又想起那个梦了。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画这么多的眼睛?还是说这是什么新的流派?”
  “不知道,”阿冉摇摇头,“就是很想画。”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别怕,你感觉有人在盯着你的时候,就往人多的地方走。”
  阿冉把画揉作一团,丢进了废纸筐。
  “都是一样的,只有在家里才没有那种感觉。”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历的身子又瘦了些许。一片枯黄从枝头缓缓飘落。我靠在路边的栏杆上,任由纷乱的思绪将我淹没。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阿冉总是自己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看见我也是一副目光闪躲、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一次她回家时,甚至还被我吓了一跳。
  到底怎么回事?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在路灯下被拉长的影子。
  这时,一道新的影子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我扭头看去,来人却是老陈。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招呼道:“晚上好啊,老陈,你也出来散步啊?”
  老陈点点头,以作回复。
  “对了,老陈。最近咋没见到阿水那小子?”
  “他啊,”老陈笑了笑,“去乡下他奶奶家了。”
  闻言,我有些疑惑。
  “我记得你两个月前不是回去给你妈妈办葬礼了吗?”
  “你应该记错了。”
  我怀疑地看着他,感觉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应该是我多想了吧。
  “那应该是我记错了,抱歉。”
  “没事。一起走吧。”
  我点点头。
  我们两人开始在街道漫步。
  我向他说了些近日的苦恼,老陈认真听着,笑而不语。
  “所以,是我不小心犯了什么错,惹她不开心了吗?”我抓了抓头发,不住地叹息。
  不知走了多久,老陈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从回忆中爬出来,看了看四周,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没什么人的老城区。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我眯眼望去,发现街道尽头有几个人影,其中一个还拖着什么东西。路两旁昏暗的灯光不时闪烁着,我又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人拖着的东西——
  那分明是个人!
  我顿时如坠冰窖,浑身开始发抖。
  “老……老陈……那……那里……”我语无伦次地指给他看。
  老陈把脸凑了过来,脸上仍带着笑,只是此刻这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
  “你看见了吗?”
  “卧槽!”我不禁爆了句粗口,脑袋一阵发懵,抬手便往他脸上招呼了一拳。然后我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抬腿便跑。
  我不停地跑啊跑,跑到肺仿佛火烧一般才放慢了脚步。我往后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追来,才彻底停了下来。
  然后,我找到了派出所。
  老城区的派出所同它周围的建筑一样,带着岁月的痕迹。我穿过那扇有些陈旧的大门,走进了大厅。
  只有一个民警在值班。
  我刚一进去,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警察同志,我要报案,有人杀人。”
  那警察愣了一下,也严肃起来。
  “坐吧。”
  我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警察拿着本子走过来,坐在我的面前。他翻开本子,写上日期。突然,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我,冷笑道:“你看见了吗?”
  我一激灵,差点没跳起来。
  警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在现场被吓到了。”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是错觉吗?
  做完笔录已经是十点了。本想打个电话报平安,却发现手机没电了。我匆匆走着,希望能尽快回家。可见鬼的是我走了半天都没看见一辆车经过。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明,走这么急啊。”
  我不用回头都知道背后是老陈。我再次飞快地跑了起来。我可不想亲眼看看他们到底有几个人。我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四处穿行,只求能摆脱那帮杀人犯。
  正当我累的想直接躺下时,我突然被一把拽进了某条小巷里。
  “别出声,不能被他们发现了。”
  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人一路拖着走。
  “不是,你是谁啊?”我大口喘着粗气,“那些家伙又是怎么回事?通缉犯吗?”
  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我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那人——
  一头乱蓬蓬的白发,脸颊干瘪,发黄的牙齿歪七扭八地挤在一起。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绿色外套,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那人盯着我,警告道:“年轻人,小声点,如果你不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话。”
  “好,好,我明白。”
  “那些杀人的家伙可不是普通人。”
  我吃了一惊。
  “你是说,他们是……职业杀手?”
  那人瞪了我一眼。
  “是瞳人,你这个蠢货,是瞳人控制着他们!”
  “我……我不明白。”我有些迷糊。
  “如果你仔细看那些人的眼睛,你就会发现他们的眼睛里藏着两个小人,那就是瞳人!而一旦瞳人认为你发现了他们,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除掉你!”
  我尴尬地笑了笑:“您……您一定是在开玩笑,是吧?”
  那人冷笑连连。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我又想起那个奇怪的店老板和之前说话莫明其妙的老陈,我对眼前这个老人的话不由得信了几分。
  忽然,我发现老人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便脱口而出:“你眼睛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话音刚落,我便给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咋就这么嘴欠?
  “你看见了吗?”老人露出了微笑,而后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匕首,猛地向我刺来。
  我慌忙闪开,躲过了匕首。老人一击未中,又再次向我扑来。这回我没能躲过去,被他扑倒在地。老人举起匕首刺了下来,我急忙抓住他的手往旁边掰扯。看着逐渐逼近的匕首,我冷汗狂流,使出了吃奶的劲拼命拦着。
  我费力地空出一只手,在身旁摸索着。突然,我摸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而后咬咬牙便往老人头上砸去。顿时,石头与老人的脑袋来了个亲密接触。老人一声闷哼,而后往旁边倒去。我不敢放松,连忙乘胜追击,又拼命砸了几次,才丢掉手中的石头。
  看着满脸血迹的老人,我突然感觉一阵反胃,开始狂吐起来。
  过了一会儿,吐得半死不活的我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腿还有些发软,不过已经不碍事了。
  
  关上门,我背靠着墙,瘫坐在地上。
  阿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吃惊地看着我。
  “阿明,你这是……”
  她快步走了过来。
  “我没事,只……”我看着胸前的水果刀,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为……为什么?”
  阿冉哭了起来。
  “我……我要我的阿明,真正的阿明……”
  我盯着水果刀,果然在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眼中的小人。
  阿冉拔出水果刀,而后又重重刺下。
  拔出,刺下,她不断重复着,泪流满面地重复着。
  血溅得到处都是。
  我的体力也在不断流逝。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
  真漂亮啊。
  特别是那双眼睛。
  仿佛能装进整个世界。
  当然。
  还有那两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