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洛利地区位于卡伦泽斯王国的西南边境。这里虽是远离王都的边境之地,但这里的繁华景像却并不亚于王都,而这都是因为西南商路的存在。

  在洛利地区与摩登斯帝国的交界处,被当地民众奉为圣山的落尔斯基山横卧于此,每年的春季都会有大批的信徒进山朝圣,这个传统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三个月前,一头痴迷于收集财宝的恶龙住进了那里……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它巢穴里的那些闪闪发光的珠宝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自此以后,西南商路日渐荒凉,毕竟商人们是绝对不想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变成那头令人生厌的恶龙的“私龙收藏”。

  眼看洛利地区就要就此没落,卡伦泽斯的第三任国王西蒙坐不住了。他不惜许下重金,在全国范围内招募能够屠龙的勇士。那一日,前往洛利首府天泰堡自荐的人络绎不绝。虽然大多是想要碰碰运气的骗子,可其中也不乏一些有实力的力士。勇士们慷慨激昂,嘴里的宣誓让人热血沸腾。国王西蒙亲自为他们佩剑,神父为他们祝福,天泰堡的居民站在街道两旁,两眼泪汪汪地为他们送行。队伍吼着战歌,在众人的注视下渐行渐远……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两天,也可能是三天,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恶龙的那一声长啸,以及三三两两地逃回天泰堡、已然吓破了胆的“勇士”,让商人们彻底放弃了重开商路的希望。这使西蒙焦头烂额,每日茶不思饭不想。一段时间下来,消瘦了不少。

  无奈之下,西蒙留好遗嘱,带上了他的亲卫队,亲自前往圣山征讨恶龙。西蒙的营地驻扎在距离圣山4英里处,烹煮食物产生的炊烟袅袅升起。营帐内,西蒙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餐盘中几颗碧绿的葡萄。西蒙之所以没有立刻进山,并不是他因为害怕而打退堂鼓,虽然也有一小部分这样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一个自称能帮助自己屠龙的老头成功说服了他。当时,那个穿着红袍的老头出现在西蒙的队伍前,满脸严肃地说:“我是艾泽尼斯大陆最强的魔法师,我可以帮助你屠掉那头恶龙!”

  对于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言论,西蒙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只当这是个神经兮兮的老头。

  “你不信?我知道你九岁时还尿……唔……”

  西蒙急忙捂住了老头的嘴,有些慌乱地看了看身后那几十个抬头望天的亲卫队成员,小声对老头说:“你别说了!我信!”

  这个突发事件最终以郁闷的西蒙下令原地修整而结束。此时,老人坐在本应属于西蒙的椅子上,悠哉悠哉地享受着丰盛的午餐。每吃下一口,他都会闭上眼,晃着脑袋,摆出一副回味无穷的表情。行军粮当然不会有多好吃,这一点西蒙是知道的。眼前这个老头的一举一动,都在无声地宣示着他只是一个来蹭吃蹭喝的骗子!终于,在老人放下第五个餐盘的时候,西蒙忍不住开口道:“你交给我的死士的咒语到底能不能杀死恶龙?众所周知,龙是魔法的鼻祖,它们身上的龙鳞几乎能免疫这世上大部分的魔法,这也是我没有带上魔法师的原因……我不希望那个勇士此次进山是‘狼入龙口’,就算是死士,他也要死得有价值。”

  “也该到了吧……”老人没有理会西蒙的质疑,他缓缓站起身,“走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魔法!”老人脸色傲然,西蒙竟隐隐产生了“这个老头真是世外高人”的错觉。老人走出帐篷,西蒙紧随其后,一老一少在帐篷外眺望着远方的圣山。

  西蒙疑惑道:“没什么变化……”

  突然,圣山猛地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以山顶为中心急速向周围扩张。不消一会儿,整个圣山便被薄膜所笼罩。距西蒙4英里外的圣山中,那些他所看不到的地方,惊人的变化正急剧发生着:河流中的鱼不停地跃出水面、数量庞大的鸟群惊慌失措地飞离树梢、动物疯狂地向山下冲去……“啪嗒”,山顶上的死士靠在树上,将手中浸满了鲜血、已经发烫的木盒丢在地上。死士脸色苍白,看着木盒喃喃道:“莫拉保佑,一定要成功啊。”某处深邃的洞穴中,一头卧在珠宝上酣睡的巨大生物睁开了双眼,猩红的瞳孔中透着一丝恐惧……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无数逃亡的动物停下脚步,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龙对其它物种有着天然的震慑力,这是深深刻印在它们身上的烙印。可几息之后,动物们对生存的渴望战胜了对强大物种的恐惧,继续仓皇失措地奔涌下山。这时,一抹黑影出现在圣山之上,黑影咆哮着,以极快的速度直冲云霄。那是一头庞大的四足生物,一对巨大的肉翼遮天蔽日。强壮的翅膀有力地拍打着,产生的激烈气流将它送上高空。

  龙,出现了!

  此刻,它非常地愤怒,它恨那些怯弱的人类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更恨自己竟然对此感到恐惧。它是龙!一头真正的、纯血统的龙!不是人类驯养的那些劣等亚龙!恶龙越飞越快,它与薄膜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小。就在它马上要冲破那层囚笼时。突然,恶龙的速度却是诡异地慢了下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阻力,紧紧地束缚着它。恶龙最终悬停在了那里,无论它怎么努力扇动翅膀,都无法在前进半分。恶龙不甘地咆哮着,它张起血盆大口,一股似雾非雾的紫气从口中喷出。这是龙的杀招之一——龙息!龙息翻涌着,迅速吞噬了前方的薄膜。大团的龙息滞留在空中,试图瓦解目标。可令恶龙没有想到的是,它身上的束缚非但没有消失,反倒隐隐有变强的趋势。

  “转身,闭眼。”老人淡然道。

  “啊?好、好的。”虽然不太明白,但西蒙还是选择相信这个老头,“所有人,闭眼,背对圣山!”

  “是!”忠心耿耿的亲卫队成员没有迟疑,他们统统放下手中的活计,遵从国王的命令。

  就在这时,山顶骤然间爆发出比先前更加刺眼的白光。白光是如此明亮,以至于天空中的太阳都显得黯淡无光。紧接着,一股猛烈的气浪席卷了整片山林。气浪摧枯拉朽地摧毁着一切,不少树木被连根拔起。与此同时,圣山上的所有生物的生命力都在不断流逝。植物在眨眼间枯萎,动物则迅速地衰老。白光越来越亮,圣山上的生物的躯体开始崩解,哪怕远在高空的恶龙也没能幸免。龙鳞、血肉与骨骼,无一不在化作细小的粉尘。恶龙完全消失后,白光渐渐黯淡下去,圣山重归平静。

  当西蒙征得老人同意,转身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时。那座光秃秃的圣山宛如晴天霹雳,炸得西蒙脑中一片空白。“圣、圣山……没了!”西蒙结结巴巴地说。

  “只是变秃了,不碍事……”老人拍了拍西蒙肩膀,“你瞧,我的咒语杀死了它,这世上可不止一种魔法体系……陛下,准备好接受民众的欢呼吧……”

西蒙感觉手中多了什么东西,他回过神来,就要破口大骂,却发现老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他神秘地消失,就如同他神秘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样。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奇妙的梦,唯有光秃秃的圣山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西蒙呆滞地看着手中的木盒,耳边还回荡着那个老头的话语……

  

第一章 信

  清晨,两鬓斑白的老管家巴希尔将菜肴摆上餐桌,又在座位左边放了一份刚刚送来的报纸,而后站在一旁。“十五日,周末!希望是愉快的一天。”摩登斯帝国北方殖民地的税务官肖维纳·帕里奥格列伸了个懒腰,“巴希尔,早上好。”

  “早上好,老爷。”巴希尔微微弯腰。心情大好的肖维纳走到餐桌前坐下,看着上面摆放整齐的精美银器,颇为惊讶道:“巴希尔,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吗?真是太棒了。”

  “老爷喜欢就好,这套银器是我昨日从一个潦倒的前卡伦泽斯贵族手里买下的。”面容沧桑的巴希尔答道,“当时他多有不舍呢。”说完,巴希尔笑了笑,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从卡伦泽斯覆灭、帝国将妖精驱逐到北境雪山之后,我可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这么精美的银器了呢。”肖维纳拿起右手旁的酒杯,细细欣赏着,“故国,真是令人怀念啊……说起来,我面前的这些东西,尼基夫鲁斯①一生中都没享受过吧。”

  “他是个好国王。”巴希尔点评道。

肖维纳咬了一口面包,展开了面前的报纸。只见报纸的头版上印着一副占据了版面三分之一的场景速写。画面中,一个头发凌乱、长着大胡子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绞刑架旁。速写的上面,是一排大大的标题:冬季大捷,抵抗组织“尖牙”首脑相继落网。

  肖维纳皱着眉头,继续往下看这篇超长篇幅的报道:

  “尖牙”头目曼努埃尔、米海尔、弗里德里希在尼斯山伏法!其组织重要成员留里克、茉伊拉在双方交战中被我军击杀!据悉,参加此次作战的是赫赫有名的摩登斯帝国第四军团。此役共击杀“尖牙”成员九百余人,俘获一百零四人。其中安东尼娅侯爵、卡佩伯爵、哈布斯堡伯爵功不可没!此次作战,基本宣告了艾泽尼斯大陆西部的抵抗活动彻底结束!

  皇帝陛下、罗尔克帝国皇帝、洛利共和国元首发来贺电!

  下面是记者对参战军官的采访,肖维纳直接跳过了这一段,看向版面末尾的公告:

  鉴于近日卡伦泽斯余孽——魔法师团体的破坏活动日渐加剧,帝国将加大对魔法师的搜捕力度。各地区行政长官如发现使用魔法者,可直接动用武力。市民揭发、击杀、活捉魔法师可视情况授予爵位。窝藏、包庇魔法师者,同罪论处。摩登斯帝国将与原卡伦泽斯子民共建一个更加繁荣的帝国!

  见肖维纳脸色有些异样,巴希尔关切地问道:“老爷,有什么问题吗?”肖维纳放下报纸,正欲回答。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肖维纳先生在家吗?有您的紧急信件!”门外的人喊道。

  “老爷,我去开门。”巴希尔道。

  肖维纳点点头,手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巴希尔将一封信递给了肖维纳。回过神来的肖维纳接过信封,看见了寄信地址写着的“尼斯夫镇”,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肖维纳取出信纸,目光顺着羊皮纸一行一行地扫了下去。

亲爱的肖维纳:

  我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诉说这件悲哀的事情。我甚至有想过要隐瞒一段时间。但如你所见,我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你,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就在昨晚(三月十一日),你的父亲离世了。因为他平时不喜和人往来的缘故,直到今天早晨他的尸体才被人在厨房里发现。我请了镇上的菲利普医生来查验尸体,可他也没有什么发现。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们举办了葬礼。我希望你能回来整理他的遗物。

  望节哀顺变。

               你的叔叔

                乔 纳  

  “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吗?”巴希尔询问道。

  “我父亲去世了。”肖维纳站了起来,“巴希尔,去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回尼斯夫镇。”

  “好的,老爷。”巴希尔没再多问,应了一声便快步走了出去。

  肖维纳也没有闲着,他小跑着进了房间,拿起一堆东西就胡乱塞进皮箱。装好行李,又提着皮箱跑到前门,从衣帽钩上取下自己的圆顶帽戴上。肖维纳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打开了房门。温暖的晨光洒进屋内,到处都是耀眼的金黄色。肖维纳眯了眯眼,朦胧中看见一个娇柔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少女身穿长裙,金色的长发垂到腰间,淡蓝的眸子透着动人的光彩。见到肖维纳,正准备敲门的少女举在半空中的手竟是忘了放下。肖维纳愣了一下,随即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道:“美丽的凯瑟琳小姐,清晨光临寒舍所为何事?”肖维纳想起了一个东方朋友教他的语句,有样学样地说了出来。凯瑟琳的脸微微一红,轻声道:“帕里奥格列先生,叫我凯瑟琳就好……嗯……父亲大人希望你能参加今晚的家庭晚宴,所以、所以我便来转告先生了。”

  “这样吗……”肖维纳沉吟片刻,“刚才一着急居然忘了要向领主大人请示。那还请你帮我转告领主大人,我没法参加宴会了。而且,我还需要一段假期。我遇到了一些事,得回故乡一趟。”

  直到这时,凯瑟琳才注意到肖维纳是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凯瑟琳神色担忧道:“先生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我的叔叔来信说父亲在几天前不幸去世了,他让我回去整理父亲的遗物。”

  “啊?!”凯瑟琳惊呼一声,紧忙用手掩着嘴,急切道,“真是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帕里奥格列先生,请让我陪你去吧,我能帮上忙的。”

  “不用了,凯瑟琳。”肖维纳摇了摇头,“帝国现在的许多地区都爆发了瘟疫,而那里也是受灾区之一。领主大人要是知道我把你给拐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那好吧。”凯瑟琳脸上闪过一抹失落。紧接着,她微笑道:“父亲大人那里就交给我吧,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会怪罪你的。帕里奥格列先生,你多久才能回来呢?”

  “也许是半个月后吧,不会太久的。”肖维纳答道。

  这时,一辆马车驶过街巷,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长长的嘶鸣。“咯啦咯啦……”,马车在肖维纳的房子前停了下来。车夫跳下车,恭敬地说:“帕里奥格列先生,可以出发了。”

  “凯瑟琳,再见。”肖维纳说完便要上车。身旁的凯瑟琳深吸了口气,抓住了他的右手。正当肖维纳满脸不解地看向凯瑟琳时,凯瑟琳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地吻了肖维纳的脸颊。柔软的唇轻轻在脸上留下印痕,凯瑟琳满脸通红,低着头细声道:“再、再见,帕里奥格列先生,一定要注意安全。先生到了那里后,请一定要给我写信,拜托了。我、我会等先生平安回来的。”肖维纳看着少女,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接着转身登上了马车。两匹黑色的马奔跑起来,马车开始向城外疾驰。凯瑟琳挥舞着右手,眺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

①卡伦泽斯第三十二任国王,以勤政节俭闻名,深受人民爱戴。

第二章 阴云下的小镇

  灰蒙蒙的天空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着如同发霉面包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肖维纳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在经过五天的长途跋涉之后,他终于到达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尼斯夫镇。

  “真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啊。”肖维纳感叹道。就在半个小时前,车夫在距尼斯夫镇大概两英里的地方停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前进,哪怕肖维纳加价到一枚金艾斯①也没有丝毫动摇。无奈之下,肖维纳只好徒步走完这最后的路程。

  在来尼斯夫镇的路上,肖维纳见得最多的便是逃亡的难民和被秃鹫啃食干净的骨架。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倒是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一旁的枯树上,一只乌鸦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奇怪,病役如此严重,为什么叔叔还会让我回小镇?难道是叔叔写信的时候,瘟疫的影响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吗?”肖维纳自语道。

  压下心中的疑惑,肖维纳仔细地观察着周围那些低矮的房屋。空旷的街道上,唯有肖维纳的脚步在久久回荡。突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加入进来。没一会儿,脚步声又沉寂下去,似乎是那个人停了下来。肖维纳加快了步伐,终于在一个昏暗的小巷中见到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孩。

  女孩背对着肖维纳,嘴里轻声说着一连串意义不明的词汇。女孩的身前,一大滩红色的液体在地上缓缓蔓延,刺鼻的血腥味顿时充斥着肖维纳的鼻腔。女孩似乎注意到了身后的人,她转过头,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未待肖维纳反应过来,女孩便跑进小巷深处,不见了踪影。地上那滩血迹也随着女孩的离去而消失,仿佛从未出现于此。“这……是巫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不担心被人发现吗?”肖维纳的眉头越皱越紧,“呵,事情变得越发有趣了。”思索着的肖维纳慢慢向小镇中心走去。

  不知不觉间,肖维纳来到了小镇中心的广场。广场上人声鼎沸,似乎小镇大部分居民都聚集在了这里。穿着打补丁的老旧布衣的镇民将广场一圈一圈围了起来。他们神色愤怒,不停地挥舞拳头,嘴里喊着各种口号。

  “烧死她!烧死她!”

  “让这个邪恶的女巫付出代价!”

  “查理神父,请一定要替我们主持公道啊,”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哭诉道,“我那可怜的孩子……”

  “不好意思,麻烦请让一下。”肖维纳抱着皮箱,费力地挤进人群中,看见了镇民所围观的事情。不算大的广场中央立着一根漆黑的火刑柱,火刑柱高约13英尺,上面绑着一个矮小的女人。女人戴着黑色的头套,粗糙的灰色单衣脏得像抹布一样。瘦弱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露出来的脚踝似乎用手就能捏断。火刑柱的下方堆满了柴火,并且淋上了某种油脂。愤怒的镇民大声辱骂着火刑柱上的那个女人,时不时还会有几块石头砸在她的身上。肖维纳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火烧女巫这种事情在大部分灾区多有发生,但绝大多数“女巫”只是一些可怜的女人罢了。

  肖维纳拉住身旁一个壮硕的男子,问道:“那个女巫做了什么?”

  男子本不想搭理肖维纳,但发现他穿着整洁,不似普通的自由民,便老实答道:“先生,您一定是外地人吧。您可不知道,这几年,我们小镇每个月都会有一些孩童失踪,怎么也找不到。不用说,这肯定是那个女巫干的!前天还有几个猎人在森林里看见了一只怪物,他们差点就回不来了,怪物肯定也是女巫养来抓人的。还有今年的这场瘟疫,死了很多人,这个女巫简直罪大恶极!”说完,男子似乎更加气愤,捡起了几块石头使劲砸向火刑柱。

  肖维纳想了想,决定还是离开这里。这时,肖维纳的余光中闪过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他偏头望去,发现是小巷中看见的那个奇怪的女孩。女孩依旧面无表情,毫无光彩的眼睛死死盯着火刑柱上的女人。

  这两个人之间是有什么关系吗?肖维纳想道。

  “神明仁慈。”身着白色长袍的神父查理从分开的人群中穿过,登上广场的高台。两个修士紧随其后,而后站在神父身旁。

  “神明仁慈。”镇民停下混杂的谩骂,虔诚地祈祷。

  “神明包容所有人,但不会原谅被魔鬼诱惑的堕落女巫!今天我们在此揭露她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并给她应得的惩罚!”艾发衰容的神父大声道,“约翰,过来,告诉大家你都经历了什么磨难。”神父面目慈祥地看着他。

  被称作约翰的中年男人走上高台,怒道:“我原本有着一个完整的家,美丽的妻子,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可是昨天傍晚我从地里回家的时候,却发现我的妻子死在一口枯井旁,两个孩子也不见了……都是那个该死的女巫!”约翰的经历引起了丢失孩子的镇民的共鸣,不少人哭了起来,恶毒的谩骂声又渐渐响起。

  “我们都是神明的孩子,神明不会忘记你们的。”神父安慰道,“杰森,到你了,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年轻人走了上去,他双眼凹陷,显然已经很久没休息好了。杰森略微发颤道:“前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小镇西南的森林里检查捕猎的陷阱。然后、然后我看见了那个怪物!它有两个人那么高,全身长着褐色的毛发,还有、还有锋利的爪子……对了,它、它还长着尾巴,眼睛是红色的!它发现了我,张开那张长满尖牙的嘴,口水不停地滴在地上,它、它想吃掉我!那一定是女巫养的怪物!”杰森捂着脑袋,语气十分激动。

  “没事了,孩子,神明会保护你的。”神父拍了拍杰森的后背,“汤姆,送杰森回家。”

  “是。”一个修士扶着杰森,慢慢走下高台。

  “女巫是危险、残忍的,是魔鬼留在人间的毒瘤。她们会杀死我们的亲人,夺走我们的一切,我们应该怎么办?”神父大声问道。

  “烧死她!烧死她!”镇民们狂热地喊道。

  “那么现在,用神圣的火焰净化她那污浊不堪的内心吧!点火!”查理下令道。

  小镇的巡逻队员将手中的火把丢向火刑柱,火焰接触到柴火堆上的油脂,眨眼间便剧烈燃烧起来。“噼啪”,长长的火舌肆无忌惮地舔舐着火刑柱上的女人,她身上的衣物被迅速点燃,紧接着化为飞灰。一阵阵黑烟斜斜地飘向天空,宛若寄托哀思的黑纱。不断攀升的高温使镇民们安静下来,并慢慢后退到广场的边缘。一时间,广场寂静得让人害怕。很快,不少镇民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广场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冲击着所有人的大脑。

  “呵呵呵……”炙热的火焰中响起了女人低沉的笑声,她毫无顾忌地笑着,仿佛在嘲弄镇民的无知与愚昧,“可怜的蠢货们,无知终将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她、她还没被烧死!她是魔鬼!她会杀了我们!”不知是谁大喊道。

  “快、快跑啊!”镇民恐慌地大叫。

  “大家别怕,她只是垂死挣扎罢了!”神父大声喊道。

  神父的保证让骚乱停了下来,但镇民们依然跑到离火刑柱很远的地方,生怕女巫会突然从火刑柱上跳下来,然后将他们统统杀死。

  “查理,我会亲手取走你的狗命的。”女人话音刚落,一团浓浓的黑雾霎时笼罩了火刑柱,一群乌鸦冲破黑雾,在镇民惊恐的目光中飞向天际。紧接着,黑雾散去,露出火焰早已熄灭的火刑柱。肖维纳凝望着那群乌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又看向那个女孩站着的位置,却发现她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中。

  “女巫已经被重创,她不会再回小镇了!”修士安抚着受惊的镇民,“大家先回去吧。”

  人群安定下来,三三两两地离开。肖维纳混迹于镇民中,一同离开了广场。肖维纳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夜幕逐渐降临,一轮皎洁的圆月从云中探出头来。小镇外隐约传来了狼嚎声。小镇似乎更冷了,肖维纳放下皮箱,搓了搓手。在去父亲的故居之前,肖维纳打算先去公墓看看。

  没多久,肖维纳来到了小镇的教堂。远远的他便看到了教堂后面那个有些阴森的公墓。稍微想了想,肖维纳便绕过透出光亮的窗户,从一条小径悄悄地走了过去。墓地的入口有一扇窄门,肖维纳尽量轻地推开它,钻了进去。

一排排雪白色的花岗岩墓碑屹立在墓地中。目光扫向深处,墓碑逐渐破败起来。肖维纳走向最新的那几个墓碑,扫视着上面的碑文。终于,在第三个墓碑上,他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名字:密尔卡·帕里奥格列。

墓碑上的生卒日期底下还刻着一句话: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终究还是走了呢……老爹。”肖维纳神情有些落寞,“安息吧。”肖维纳随手摘了一枝野花,放在墓碑前,然后原路离开了公墓。

  “……这件事……”

  “……知道了,我会……”

  刚刚关上窄门的肖维纳听到教堂大门那里传来了交谈声。这两个声音肖维纳都很熟悉,前一个是今天看到的那个神父的声音,另一个他暂时还没有想起来。

  “……这批货……”交谈声越来越近,肖维纳正打算离开,却发现声音的主人已经发现了他。

  “肖维纳,你怎么在这儿?”神父身旁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头惊讶道。

  “叔叔?”肖维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因为着急回来,路上没有耽搁多久,所以提前一天回到了小镇,我趁着还有点时间就来看看父亲。”

  “哦,下次你回来一定要先来找我,知道吗?”乔纳似乎有些气恼。

  肖维纳注意到了乔纳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的表情,心中的疑惑更盛了一分。不过他没有点明,笑着说:“知道了,叔叔。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就回父亲的老房子那儿了。”

  “等等,”乔纳叫住了正欲离去的肖维纳,“密尔卡的房子前段日子遭了贼,所幸没有丢什么贵重东西。虽然我收拾过了,不过屋子里还是有些乱。”

  “卡尔,你在哪?快回家吧!”一个有些沙哑的女音打断了正要说话的肖维纳。肖维纳转身望向远处,看见了一个奔走的身影。没一会儿,一个丰腴的妇女出现在了肖维纳三人眼前。妇女见到了神父,似乎更加悲伤了。她脸上满是泪痕,她抽泣着,说话已然不太连贯:“查理神父,镇长大、大人,我的孩子卡、卡尔又不见了,各、各位大人有、有没有见、见到他……我真的很、很害怕,怕、怕他就像镇上的其他孩子一样失踪……”

  “神明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的。”神父安慰道。

  “这位夫人,能详细说说吗?”肖维纳问道。

  “当然可以,先生。”妇女抹了抹眼泪,“卡尔他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了,每个月他都会有那么几天消失不见。每次都是一到傍晚就不见他的人影,第二天他又会自己回来。我问过他很多次到底为什么这样,可他总是不说……这个傻孩子,要是被女巫抓去可怎么办啊?”

  “卡佩夫人,你先回去休息吧,巡逻队这边我会交代的,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乔纳面无表情道。

  “谢谢,谢谢大人。”卡佩夫人道谢后便独自离开了教堂。

  “没丢东西就好,那我先回去了。再见,查理神父……再见,叔叔。”肖维纳也告别了乔纳与神父。

  

①金质货币,除此之外还有银利弗和铜居尔

  

第三章 父亲的老屋

  站在老屋前,肖维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股迎面而来的沧桑感。老屋孤零零的,小镇后面的小山坡上只有这么一栋房子。老屋离小镇不算远,但也谈不上近,从小镇步行到这大概需要十几分钟。

  这是一栋有着明显卡伦泽斯传统风格的双层建筑。老屋的外墙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爬满了外墙的藤蔓已有些枯萎。老屋历经风雨,已经破旧,可它矗立在那,就像一艘苔藓斑驳,油漆剥落的大木船。

  肖维纳将手搭在门锁上,门锁“咔塔”一声便弹开了。淡黄色的柔和光芒洒在了门前的阶梯上。肖维纳微微眯了眯眼,走了进去。老屋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吊台,屋里的光源便来自于上面镶嵌着的几块小小的圆珠。肖维纳没有多少惊讶,这些圆珠是在他小时候便已经存在了的。事实上这些圆珠只不过是打磨过的石头,之所以会发光,只是因为上面涂抹了他父亲捣鼓的炼金粉末。这样的圆珠每个房间都有,每夜为老屋提供光亮。

  肖维纳没在会客厅多做停留,他将皮箱放在地板上,径直走进了书房。肖维纳气恼地望着书架上有些凌乱的书籍,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吐出些恶俗的词汇,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肖维纳走到书桌前坐下,呆滞地看着书桌上放着的笔墨纸张。过了一会儿,肖维纳忽然想起凯瑟琳让自己寄信回去报平安的。他随手抽了一张羊皮纸铺在身前,打开墨盒,拿起鹅毛笔沾了沾墨水。肖维纳稍稍斟酌了一下,在纸上写上了一句话:

  一切安好,勿念。

  肖维纳心想:这时候应该没有信差来这儿了吧。

  他将写着字的那部分纸撕下来,卷成一卷。右手则伸入大衣掏了掏,竟是像变戏法似的抓出一只灰白色的鸽子。肖维纳把纸卷塞进鸽子腰背部的小信袋中,站起身走到窗前,慢慢地推开了窗户。他抚了抚鸽子的羽毛,小声说:“吉米,把信送到她手里吧。”鸽子晃着脑袋,轻轻啄了啄肖维纳的手腕,又“咕咕”地叫了几声。紧接着,肖维纳将鸽子抛出窗外,注视着鸽子飞入夜幕中。

  “接下来……要从什么地方开始呢?”肖维纳扫视了一遍书房,发现了一个倒在书架上的小巧的沙漏。肖维纳走了过去,将沙漏摆正。沙尘恢复了流动。

  肖维纳准备整理凌乱的书架。忽然,他瞥见了沙漏上浮现的一行若隐若现的字迹:

  最后的最后。

  最后?

  “臭小子,你赚不到一百万金艾斯就别回来了!”

  肖维纳想起了自己离家时老爹发火的样子,那时他不小心打碎了老爹最爱的花瓶……肖维纳摇了摇头,微微扬起了嘴角。

  “每个人最后……不总是要死去吗?”

  肖维纳突然想起了老爹的那句感慨,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死亡?死亡!

  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肖维纳急切地在书架上寻找着,一些书甚至被他随意丢在地上。没多久,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本名为《终结》的书。

  肖维纳按照记忆飞快地翻书,一会儿便找到了墓碑上的那句话。肖维纳的手摩挲着纸面,不一样的触感让他有些疑惑。突然,肖维纳的手指猛地一疼,像被针扎了似的。肖维纳下意识缩回手指,竟是发现自己在纸面上留下了一抹血迹。就在这时,肖维纳所处的书房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这是……密室?”肖维纳拿着书,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周围。他看了看书页,却是发现上面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

  吊台亮着柔和的光芒,狭小的密室一览无余。整个密室除了中央摆放的一张桌子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肖维纳看见了桌子上放着信封和木盒。他走了过去,拿起厚厚的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大叠文件,他缓缓展开手中的文件,看了起来:

  臭小子,既然你能找到这儿,说明你的能力已经勉强够格了。今天,我就告诉你家族流传多年的秘密。长话短说,你看到的木盒是我们家族传承多年的东西。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咒语,它的威力足以毁掉一座城市。而我们的目标是将它彻底毁掉。可惜的是,我尝试多年还是没能成功。但我也不是没有进展,我的研究记录都在这了,希望你能将研究继续下去。有一点非常重要,不要将它交给任何人!权力的诱惑,我见得多了……很抱歉,我不仅没有能给你一个美好的童年,现在又让你继承这个没有尽头的事业。不管怎么说,臭小子,别让我失望。

​ “老爹……”肖维纳拿起了木盒。突然,密室又在眨眼间变回了书房。肖维纳想了想,将木盒塞进了大衣里。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第四章 意外来客

  肖维纳站在门前,一把拉开了屋门。门后空无一人,没有看见人影的他将上半身探了出去。忽地,肖维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警觉起来。突然,肖维纳的脖子感受到了一道细细的冰凉感。

  “别动,要不然就杀了你。”一道细若游丝的女声在肖维纳的背后响起。

  “好、好……我不动,你先把刀放下……”肖维纳举起双手说。

  就在这时,肖维纳脖子上的冰凉感骤然消失。他急忙向前翻滚,紧接着迅速站起,转身戒备地看向身后。而映入肖维纳眼帘的却是一个晕倒在地上的女人。女人身穿的紫袍不少地方呈现出深色的痕迹。肖维纳顿时明白过来,血腥味应该是那上面散发出来的。虽然那女人晕了过去,但她的手中依然紧紧握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异常精美,经验丰富的肖维纳一眼便看出了这是一件附魔物品。除此之外,眼尖的肖维纳还在刀刃上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标志。

  “巴德尔……这里怎么会有他们的人?”肖维纳神情有些凝重,“是在这一带有什么行动吗?行动失败了?不管怎么说,真是该死啊,竟然劫持到我头上!”

  愤愤不平的肖维纳将女人拖进屋里,把房门关上。紧接着又没有丝毫绅士风度地将她一路拖上二楼的卧房。肖维纳稍稍歇了一会儿,使出吃奶的劲将女人抱起,随意地扔在床上。肖维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嘀咕道:“这组织伙食很好吗?真是有够沉的。”

  金色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卧房中,艾莉娜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上挂着的石珠。刚刚睡醒的艾莉娜略微有些迷茫。艾莉娜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自从她加入抵抗组织以来,还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身下不是坚硬的地面,也没有烦人的蚊虫。一个荒唐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真想就这么一辈子躺在这儿啊……

  艾莉娜伸手在周围摸了摸。

  刀鞘,刀柄。

  武器还在。

  昏昏沉沉的她安下心来,闭上眼又要睡去。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地一声打开了。一个端着碗的男人走了进来。艾莉娜猛地睁开眼,只见寒光一闪,在眨眼间出鞘的匕首已然向男人飞去。男人歪过头,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一道血痕出现在男人脸上,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与此同时,飞越过男人的匕首深深刺入房门。床上的艾莉娜在瞬间化作点点星光,紧接着手握匕首的她出现在男人身后。

  艾莉娜拔出匕首,二话不说便刺向那个男人。男人在发现艾莉娜从眼前消失的时候便反应过来,他顺势往前面滚去,又一次躲过了攻击。

  手中的碗被他丢在远处,里面的稀粥洒了满地。见没有得手,艾莉娜又追了上去。男人颇为狼狈地在房间里躲闪着,他破口大骂道:“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救了你,你却还想杀我!早知道昨晚就把你交给那几个士兵了!”肖维纳想起昨晚那些搜查的士兵,现在还是一阵后怕。

  “呵,你这个摩登斯人果然没安好心!”

  “你!”肖维纳已经被逼到角落,他死死盯着艾莉娜,慢慢往后退去。忽地,肖维纳大喊道:“你后面有个碗!”说完,他又小声念叨着什么。

  艾莉娜冷笑道:“你以为……啊!”

  只见肖维纳原先拿着的碗狠狠地砸在艾莉娜的头上。紧接着,艾莉娜的手脚突然不受控制,就像磁石一般紧紧粘在了一起。

  “哼,小姑娘,跟我斗?”肖维纳理了理他的衣衫,非常得意地说。

  “束缚咒?!你是卡伦泽斯人!”倒在地上的艾莉娜显得很震惊,而后又露出愤怒的神情,“败类!摩登斯的走狗!”

  肖维纳被气乐了:“你想杀我还有理了?我这是正当防卫!真是不讲道理。”他将手伸入大衣里掏了掏,拿出了一串吊坠,丢在艾莉娜面前。

  “这、这不是……你怎么会有组织的信物?!你到底是谁?”艾莉娜脑中有些混乱。

  “这你别管,总之我们不是敌人。”

  “我凭什么信你,说不定这是你抢来的!”

  “唉,这肉粥可惜了呀……”

  十几分钟后,坐在餐桌上的艾莉娜放下第五个空碗,喊道:“喂,再来一碗。”

  有些闷闷不乐的肖维纳将他的那份推到艾莉娜面前,道:“我叫肖维纳·帕里奥格列,不是什么‘喂’。”接着又小声嘀咕道:“真是不客气……”

  艾莉娜喝下最后一口肉粥,满足地说:“喂,多谢了。我先走了,不送。”说着便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你们打算刺杀查尔斯……我说的没错吧。”

  “你怎么知道的?!”艾莉娜停了下来。

  “看来是这样了……”肖维纳没有理会艾莉娜的问题,“那家伙可不会放过你们。如今这一带几乎被封锁,你没办法离开这里的。”肖维纳看了眼窗外,“你们的小队应该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吧。”

  “那些蠢货拦不住我的。”

  “你的伤还没好……”

  “告辞。”艾莉娜不愿再多说。

  “我想丹尼尔老师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肖维纳打断了正想说些什么的艾莉娜,“我曾有幸跟老师学习过一段时间,他和我提到过你……”

  “几天后我能离开?”

  肖维纳笑了笑,道:“我会尽力去办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肖维纳白日一大早便会离开老屋,晚上便待在书房中研究木盒。长时间的相处下,艾莉娜发现肖维纳学识非常渊博。这让她对肖维纳尊重了许多。这从她对肖维纳的称呼,“喂”变为“帕里奥格列先生”这一点便能看出来。之后,艾莉娜总会缠着肖维纳,让他教授自己一些小咒语。而她偶尔也会拉着满脸不情愿的肖维纳去练习刀术。连艾莉娜自己也没有发现,她与肖维纳的关系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更近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到了第八天,可艾莉娜还留在老屋。肖维纳无奈地发现自己需要推迟返程的时间。

  再过去的两天里,肖维纳不止一次暗示艾莉娜可以走了,可她却装傻充愣,完全没有理会。今天早上,肖维纳彻底摊牌,表示自己已经打通关系,可以送她离开。可没想到的是,艾莉娜竟然说他还需要再被监视一段时间,才能确定自己确实没有问题。

  真是可笑至极!

  这家伙明显是想赖在这白吃白喝!

  坐在书房里的肖维纳愤愤不平地想着。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艾莉娜从门后跳了出来,肖维纳注意到她手里还端着一个陶罐。

  “帕里奥格列先生,我煮了一些汤,为我前几日的行为表示歉意。”艾莉娜将陶罐放在桌上,扭扭捏捏地说。

  “嗯?什么行为?”肖维纳有些迷茫。

  “你、你这人!”艾莉娜气得跺了跺脚,“气死我了!”

  “行了行了,没什么事就别打扰我工作。”肖维纳开始逐客。

  “等等,这、这不是圣咒吗?!怎么会在你这?!”艾莉娜才注意到桌上的木盒,她突然激动起来,“传说圣咒拥有很强大的威力……帕里奥格列先生,请一定要把它交给我。如果能摧毁摩登斯王都,让摩登斯帝国陷入内乱,兴许卡伦泽斯就能复国了!”

  “不,不能这样做。”肖维纳摇了摇头,“这种力量不属于人类,它不应该被用于战争……会死很多人的。”

  “这是复国的机会!我们不能失去这样的机会!难道你还在乎王都那几万平民吗?!”

  “在乎?我会在乎吗?”肖维纳猛地站了起来,“我告诉你!不会!我除了魔法研究外什么也不在乎!”

  艾莉娜突然沉默下来,没有再与肖维纳争辩。肖维纳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什么……也不在乎吗?”艾莉娜喃喃道。

  “不、不是!”肖维纳忽然有些慌张,“我是说不在乎敌人的生命。”

  艾莉娜情绪低落,小声说:“原来是这样吗?晚安,帕里奥格列先生。”紧接着便快步离开了书房。

  第二日早上,查阅了一晚上资料的肖维纳艰难地睁开眼睛。肖维纳的手胡乱摸着,却是在床边抓到一张纸条。他将纸条拿到眼前,看了起来:

  帕里奥格列先生,对不起,我还是得带走圣咒。

                 艾莉娜

  肖维纳苦笑着,自己还是大意了。

  与此同时,尼斯夫镇旁的森林里,艾莉娜正飞奔于此。艾莉娜心中有些愧疚,但为了卡伦泽斯,她不得不这么做。

  就在这时,本应该还在老屋的肖维纳,竟是从艾莉娜前方的灌木丛后走了出来。肖维纳面色平静,缓缓道:“艾莉娜,把禁咒交出来吧。”

  “恕难从命,帕里奥格列先生。”艾莉娜缓缓后退,并寻找着逃跑的路线。

  “那好吧。”肖维纳开始低喃着不知名的词汇。突然,木盒竟是突然从艾莉娜身上飞了出来。艾莉娜面色一变,急忙伸手抓向木盒。不料却是直接将木盒拍飞,而后砸在身旁的树上。肖维纳与艾莉娜双双大惊失色。不曾想,两人预想的可怕景象完全没有出现。只见挺拔的大树下,一个已打开的、空荡荡的木盒躺在那里。就像一个普通的木盒一样,没有任何异样……

  两天后,在繁忙的水木港边,肖维纳与艾莉娜互相道别。肖维纳还穿着他那件大衣,帽檐压得低低的。艾莉娜站在岸边,灰色长发被海风轻轻拂起。

  “帕里奥格列先生,真是抱歉,这些天给你添了怎么多麻烦。”艾莉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艾莉娜将右手平举齐胸,握紧而后又打开,一朵蓝色的小花出现在手中。她抓起肖维纳的手,将花放在他的手心。

  “海瑞伊①是我最喜欢的花了。”

  “哦。”

  “你、你这人……就不问一下为什么吗?!”

  肖维纳笑而不语。

  “算了,船来了,再见。”艾莉娜有些气鼓鼓的。

  “不介意我加入‘巴德尔’吧。”肖维纳微笑道。

  “什、什么?”艾莉娜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可以成为你的战友吗?”

  艾莉娜愣了一下,接着“嘻嘻”一笑:“当然,帕里奥格列先生。”

  

①Hiraeth的音译,意为 a homesickness for a homeyou can’t return to or thatnever was ,即“对于无法回去或不曾存在的家的乡愁。”

第五章 尾声①

  返回北方殖民地后,我从巴希尔口中得知了摩登斯皇帝于巡视途中离世、其二子查尔斯仓促继位的消息。此事之后,本就摇摇欲坠的摩登斯帝国更加动荡不安。先是圣德嘉与艾比斯两省宣布独立。紧接着,虎视眈眈的罗尔克帝国趁虚而入,吞并了嘉歌摩克省。其攻势异常迅速,以至于直到罗尔克帝国的军队逼近摩登斯王都,摩登斯帝国才反应过来。叛乱、起义接踵而至,积压了几十年的矛盾一齐爆发。摩登斯帝国大部分地区都在短时间内陷入动乱。之后,摩登斯帝国的三支主力军团奔赴战场,暂时遏制了罗尔克帝国的扩张。各省爆发的抵抗运动也在当地领主的强势镇压下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局面似乎有所好转。

  慢慢地,人们习惯了四处蔓延的战火,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摩登斯也好,罗尔克也罢。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谁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也不会让自己艰难的处境发生任何变化。前者胜利,因为战争而空虚的国库只会让他们获得更加繁重的杂税;后者胜利,也无非只是换了一只吸血鬼继续剥削他们罢了。

  两个月后,我和凯瑟琳在路易斯大教堂举办了婚礼。因为战乱的关系,瓦茨拉夫②同意了我和凯瑟琳前往中立区——洛利共和国定居的提议。不过只有我自己清楚 ,去那里只是为了方便我向“巴德尔”提供资金与情报。我每日重复着枯燥的生活,而这种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偶尔我也会在静悄悄的夜晚,想起我在尼斯夫镇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想起那个像一束光一样的姑娘,这些回忆让我不至于变得麻木。

  我原本以为在那一次与艾莉娜分别之后,我们之间将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闯入我的生活。

  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前阅览当日的报纸。我的目光在昨日处决的囚犯名单上匆匆扫过。突然,艾莉娜·温布顿这个名字如箭般刺痛了我的双眼。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周围的一切都在离我远去。我放下报纸,有气无力地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才发现眼角早已被泪水打湿。

  “是哪里不舒服吗?”凯瑟琳坦忧地看着我。

  “没事,只是、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我站了起来,“我吃饱了。”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 缓缓上了二楼。在楼梯的拐角,我回头看了眼凯瑟琳,她的眼中似乎闪着泪光。我轻声叹息,走进了我那宽敞的书房。我轻轻推开窗,明亮的阳光洒满了房间。微风习习,一时间,我竟是有些失神。恍惚中,我仿佛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我愕然,急忙俯身看向窗外。只见砖石的夹缝中,一株蓝色的小花正随风轻摇。忽地,花瓣的边缘开始化作点点星光,逐渐消散于风中。

  “海瑞伊斯……”我喃喃道,“ 是你吗?”

  蓝花无言。

  “我知道是你……”我闭上双眼。

  终于,最后一丝茎蔓也化作星光。

  海瑞伊是我最喜欢的花了。

  哦。

  你、你这人……就不问一下为什么吗?!

  “因为……”我睁开眼,”你就像它一样啊……”

  

  「完」

  

  ①此章为以肖维纳的视角进行的第一人称叙述。

  ②凯瑟琳的父亲,详见《王国的终结》